长久

O ever youthful,O ever weeping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那场大火

#南北战争设定

#主露米副仏英bg


  “十年前,我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才来到新大陆。”太阳暖烘烘地从伊万和阿尔弗雷德的头顶上照下,伊万坐在草地上,而阿尔弗雷德则躺在伊万的腿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伊万。于是伊万继续说道“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比佐治亚冬天最为寒冷的时候还要寒冷,我们没有炉火,只能躲在牲畜睡觉的地方,挤作一团来寻求温暖。但是,那一夜。那位主人穿着,穿着我至今只见过唯一一次的华美衣袍,他将我的爷爷拉了出去,没有理由地开始鞭打他。虽然寒冷,但是那一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我看见我的爷爷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呼出白气。最后那位主人用脚踩上了我爷爷的脖子。我的爷爷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我,他的眼睛在月亮的照耀下是那么美。”


  “这应当是个故事。”阿尔弗雷德打了个哈欠,暖洋洋的阳光让他看见的一切都是绚烂的,即使是在寒夜。他伸手拉了拉伊万的手臂,好似这样做能让他停止说这样一个听起来就和夜晚有太阳一样虚假的故事,“告诉我,这一切只是被编造的故事。我的家中也有奴隶,但是他们在冬天还是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屋子和炉火!”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这家一样。有人对于性命的漠视是你不曾想到的。”伊万沉思了片刻,用手揉揉阿尔弗雷德的金发,看着他天空一般,闪烁这自由的眼眸。那位比他仅仅年幼两岁的雇主家的孩子,干净得宛若白纸一般,不信战争,不信死亡。


  “人人生而平等。我的父亲总是那么说。”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享受着伊万的抚摸,不得不说,被轻柔地抚摸着,让他有种眷恋的情感,于是他将头靠进伊万的怀里,悠然自得地枕在他的腿上,“应该就是这样子。或许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那我曾经只在噩梦中生活。”伊万的手顿了顿,他垂首看着面前的孩子,那属于少年人的纯洁与天真都在他脸上书写得明明白白。伊万的记忆已经开始越发模糊了,除了祖父的死亡让年幼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对于后期一整年的旅程他都没有太多的记忆。如果说这一长段模糊的记忆中有什么让他任然能拿出来说,那莫过于灾厄与死亡。他们一路走,一路结识新朋友,一路见证朋友的死亡。


  “那现在呢?”阿尔弗雷德睁开眼睛,笑嘻嘻地去摸伊万的脸庞,并且勾着他的脖子扬起脑袋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父亲总对母亲做这种事,然后——在我尝试之后,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太阳驱散了我的噩梦。”伊万欣然地接受了这个突兀的举动,他对阿尔弗雷德的亲近从来不曾有一丝反感,反倒是觉得十分留恋,他希望唇上的温度永远不会消散。他的父亲在来到新大陆的一年后,便因为之前过度劳累而死亡了。临终之前,他将伊万托付给了他的雇主波诺弗瓦一家。于是与伊万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阿尔弗雷德的小保姆,也正是当阿尔弗雷德主动拉上伊万手的那一刻,仰头冲他露出暖洋洋笑意的那一刻,伊万感到了一股源源不断的来自阿尔弗雷德的温暖,他不愿意松手,并且想要一辈子就那么握下去……


  “阿尔弗——是时间带上你的小伙伴回来吃饭了。”罗莎的声音从门他们身后传来,带着些舒展与愉悦的味道。阿尔弗雷德回头,弗朗西斯正站在罗莎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目光只在刹那间撇过他们两个孩子,又转首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人。


  “这就来!”阿尔弗雷德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青草,拉着伊万的手,自然而然就向着他的父母飞奔而去。伊万在后面,第一下被拽的有点踉跄,当跟上阿尔弗雷德的步伐之后,他平视前方。那个男孩真的如同造物主一般,把光撒进了他的生活。


  罗莎倚在弗朗西斯的身上,她的一只手搭在已然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在阿尔弗雷德停在她面前时,轻柔地拍上他的背部,她取出手帕,为阿尔弗雷德擦去额上的汗珠——紧接着,她掏出了一包玻璃弹珠,彩色的珠子就闪耀在阳光下,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都亮了,他将手从伊万的手中抽了出来,将那包珠子高举,向罗莎发问道“是亚瑟叔叔送来嘛?”


  “对,他刚刚来同我们谈论棉花,还提及了我们的小阿尔弗,以及——”罗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尚且未出生的孩子。他给你送来了玻璃弹珠,据说是与荷兰人打赌胜利的奖励。”


  阿尔弗雷德并未将心思摆在罗莎的话上,他天生对玻璃弹珠有着一种异样的感情,觉得这些珠子里还有着一个个世界、光怪陆离的小世界。于是他心满意足的抱着弹珠进了屋子。罗莎和弗朗西斯看着那个我行我素的孩子,他们又将视线转回到站在原地的伊万。那个孩子尽管还依旧年幼,在他们看来,但是他却比阿尔弗雷德稳重得多,察觉到弗朗西斯与罗莎的视线,他不亢不卑地向他们问好。


  “进去吧,万尼亚,和阿尔弗雷德一起吃饭去。感谢上帝将你派到了他的身边。”罗莎对伊万的过去并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来自遥远的北国。


  伊万的心情并不太好,阿尔弗雷德将手抽出的那一刻,他的心头开始浮现出别样的记忆,他回忆起来了,那天他的祖父死亡那天,当他被抓出他们唯一的、岌岌可危的庇护所之前,他也曾紧紧地握住过伊万的手,他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当时伊万差点疼哭了出来。而此刻的伊万又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陷入了泥潭之中,周身沉闷。


  当阿尔弗雷德坐在他的专用椅子上,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伊万时,伊万忽然又觉得之前的那种感觉不太真切,那个拥有着美丽、智慧、善良,尽管偶尔还有些调皮,但是几乎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代名词都可以用来形容的男孩,此刻正真切地看着他,一如平常。这让压抑在伊万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让他从泥潭中挣扎了出来。


  愉快的午餐过后,阿尔弗雷德习惯性地拉着伊万的手,邀请他一同去午睡。伊万很自然地答应了,两个人并肩走去了阿尔弗雷德的房间。对此罗莎和弗朗西斯也表示没有什么意见,尽管在弗朗西斯心中有了些预感,但是他一向秉持着尊重自己孩子的想法,不曾干预过阿尔弗雷德任何。


  阿尔弗雷德换上睡衣,率先一步躺在了软乎乎的床上,他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伊万从另一边上了床,他上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阿尔弗雷德的手,为此阿尔弗雷德还笑了起来,他拖长着声音说“万尼亚——我又不会跑。”


  伊万带上了和往日一样一笑容,缓缓地将脑袋靠过去抵在阿尔弗雷德的脑袋上,他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对他说了句“睡吧。”


  疯了半天的阿尔弗雷德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一阵温暖且柔软的湿意擦过他的脸庞、他就那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上午的玩耍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而在房门外的波诺弗瓦夫妇却没有那么自得了。


  弗朗西斯抚摸着罗莎的腹部,他的眉头却紧紧锁在了一起,昔日他带着罗莎从柯克兰家中逃出,以至于柯克兰先生一气之下将罗莎的名字从家族中去除,并且永生永世不准她再踏回英格兰一步。罗莎的手搭在弗朗西斯的手背上,她柔顺地靠进弗朗西斯的怀里,“北方的军队很快就会来到这里的。”


  “我们离开吧,罗茜。我们可以去到任何的地方。”弗朗西斯环视了一下四周,他说,“我们带上些值钱的东西,然后我们就走。带上阿尔弗雷德和伊万这两个小家伙,一路上也必然是欢快的。”


  “那我们的奴隶呢?”罗莎仍然有些担心,“已经有隐约风声传来,亚特兰大要被烧毁。”


  “遣散他们吧,每个人再付三月工资,随他们去哪。罗茜,你是最重要的。”弗朗西斯的心里更加急切,他的声音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并且有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罗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它本以为时间还会是较为宽裕的。但是事情却来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快,仅仅在阿尔弗雷德陷入梦乡的这一两个小时中。属于谢尔曼的命令已经在城中飞舞了,他喝令每户人家都必须离开,并且告诉他们,他们的government是一无是处。


  弗朗西斯在指令传达的第一刻就行动了起来,他开始庆幸自己灵活的消息网得以让他早早把自己家里尚且值钱的东西典当换做货币交付于他的奴隶们,没有人愿意离去,但是板着脸的弗朗西斯让他们每个人都心生敬畏,他们那一刻才开始觉得这位男主人可怕,比任何挥舞着马鞭的主人还要可怕。罗莎静悄悄地推开门,站在两个孩子床前,她看着,看着,竟然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


  伊万被这轻微的却又变得粗重的呼吸声给闹醒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却看见是罗莎站在床侧掉着眼泪。他悄然松开在被子底下握着阿尔弗雷德的手,关切地问道“波诺弗瓦女士,怎么了?”


  “愿主保佑你们。”罗莎没有直接回答伊万的话,只是轻轻祷告了一声,阿尔弗雷德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了伊万就轻轻喊了一声,转过身又看见了罗莎立在他的床边,正悄然擦试着溢出眼眶的泪水。


  “怎么了,妈妈!”此刻的阿尔弗雷德忽然焦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见到罗莎哭过,印象中他的妈妈是那么坚强与优雅。阿尔弗雷德掀开被子,却只敢轻轻地搂着他的妈妈,他尚且围不住罗莎的腰,只能将脑袋靠在罗莎的肚子上,心中除却了刚刚的惊慌,还多了一阵忧伤,“怎么了,妈妈。”


  “愿主保佑你们。”罗莎摇摇头,依旧只是祈愿,她摸摸阿尔弗雷德的脑袋,也招手让伊万过来,抬手抚摸过他的头发,“拜托你了,可以的话,照顾好阿尔弗雷德。”


  弗朗西斯靠着孩子卧室门口的墙站着。阿尔弗雷德也不自觉地发出了呜咽的声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有无止尽的恐慌笼罩在他心头。他不住地哭着,弗朗西斯听了片刻,没有惊扰任何人离去了。这是他们最后一顿一起在佐治亚州享用的晚餐。


  哭声近乎在每一个屋子中荡漾蔓延,时间走了过去,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灰暗。记忆像是黑白照片被撕碎后重新拼接,最后一把大火,将它们全部吞噬。哭声蔓延在亚特兰大的四方。


  阿尔弗雷德站在一处山上,就那么看着火光蔓延在他们昔日的家中。他已经记不得最后一顿晚餐是怎么样子度过的了。


  罗莎靠在弗朗西斯的怀里,近乎失了魂魄一般。伊万看着眼前的场面,一眼不发。有不少的人也站在他们身边,甚至有人开始嚎啕大哭,人已经少了,偶尔间山上还能听见一些惨叫声,往后的午夜,亚特兰大安静到甚至连乌鸦也不愿意光顾。


  “妈妈,为什么他们不肯离开?”阿尔弗雷德对于这个世界刚刚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认识,此刻却被尽然打破,熊熊烈火就那样子将他的心性改变了,他开始回想起以前那些别人从不会在他面前说的词“他们太愚蠢了。”


  “啪”却是弗朗西斯打了阿尔弗雷德一巴掌,这让阿尔弗雷德震惊了,他借着月光,却看见不仅仅是弗朗西斯,连罗莎含泪的目光都充满了愤怒。弗朗西斯开口道“他们是英雄,他们到最后一刻都在守卫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有什么能比生命更珍贵!”阿尔弗雷德陡然间冲着弗朗西斯大喊了一声,他觉得委屈,往日的生活一把火没了,他最喜欢的妈妈现在也是双眼盈满了泪水,而自己的父亲却还在这种情况下揍了自己。伊万却拉着阿尔弗雷德的手,看了眼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此刻却是看向了怀里的罗莎,罗莎的脸色愈加苍白,尽管整个人都被裹在皮衣里却任然止不住地颤抖,气息开始越来越急促。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带着些失望开口道“阿尔弗,生命固然重要,但是对于我的生命来说,你们都比它更重要。那些在这场大火里不愿意离开的,就是用生命在捍卫最重要的东西。比如,权利,一份伟大的爱。”


  “对于谁的?”阿尔弗雷德终于在罗莎的话语与山间的晚风中安静了下来。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心头又涌上来了一阵伤感。


  “每个人都该忠于的。”罗莎没有将完整的答案说出来。她只是看着阿尔弗雷德,伸手抚摸过他刚刚被弗朗西斯揍的脸颊,“亲爱的,不要再那么任性了。”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弗朗西斯搀扶着罗莎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此刻罗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拉着弗朗西斯的手,柔声说到“我可能将要携着还未出生的生命离去,阿尔弗,可能要拜托你了。”


  阿尔弗雷德嗅到了一股血腥气,他向着罗莎看去,她身下的那块石头上,有暗红色的血迹蜿蜒。他甚至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抓着伊万的手,宛若这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我们去找医生——”弗朗西斯近乎是吼了出来,惊起了一群禽鸟。羽毛扑棱着空气的声音之后,罗莎按着弗朗西斯的手,摇摇头,“我不想走……就让我留在这儿吧……”


  弗朗西斯点点头,沉默地抱住罗莎,罗莎就那么靠在弗朗西斯的怀里,她感觉到了生命此刻的流逝,空气中,血腥味弥散开来,阿尔弗雷德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他不知道此刻应该做何反应。


  罗莎最后喊了一声阿尔弗,阿尔弗雷德乖顺地走了过去,确是仍然没有松开伊万的手。他的心中有了隐隐的预感,一种灾厄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他握住了罗莎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蹭蹭。伊万站在他的身边,罗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罗莎的离开其实就在一瞬间,她瞪大了眼睛,最后缓缓闭上。弗朗西斯的泪水滴落在罗莎脸上,他最后送给了罗莎一个吻,阿尔弗雷德却是拉着罗莎的手就那么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阿尔弗,抱着你的母亲。”弗朗西斯站起身,他的身形摇摇欲坠一般地晃了晃,拿着山上,别人曾用来种树的铲子,寻了一颗块较为空旷平坦的土地,开始一铲一铲挖了起来。唏嗦的挖土的声音此刻在耳边萦绕。阿尔弗雷德却对以往湿润的泥土产生了无尽的恐惧,他抱着他的母亲,也开始了恐惧。罗莎的手凉得是那么快,以至于阿尔弗雷德甚至没来得及再一次将罗莎温暖柔软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对于死亡的近乎本能的恐惧,让阿尔弗雷德甚至试图把罗莎丢在一边。他又开始流泪,但是他明白,这是他最后与罗莎相处的时间了。伊万抱着阿尔弗雷德,将脑袋抵在他的脑袋上就这样子静静地抱着他,阿尔弗雷德才逐渐止住了哭泣,靠在伊万怀里,轻声喊了句“万尼亚。”

   

  安静的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突然一声巨响让阿尔弗雷德下意识转头想要看个清楚,但是身上沉沉的分量让他突然地惊醒了,又乖顺地待在了原地。铲子的声音停了片刻,又继续响了起来。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这有规律的声音持续了多久,他靠在伊万的怀里,抱着罗莎。思索着,这一整天发生事,或许这些事加起来比他从出生到昨天为止的加起来都多,他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并且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目前只觉得伊万能给他一种充实与安全的感觉。弗朗西斯在阿尔弗雷德看来似乎已经失去了活力。他完美的父亲,此刻已经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整洁,仪容的完美,甚至无暇分心给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看了看伊万,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罗莎,她的腹部依旧挺着,双目微阖,往日总是在他脸颊上亲吻的柔软嘴唇,此刻,当阿尔弗雷德再次将自己的脸颊凑上去时,已经没有了温度。

  伊万站在阿尔弗雷德的身侧,替他稍稍抵挡了一些来自加拿大的寒风,也就恰好在这样子一个角度,他看见了阿尔弗雷德留下了今夜的第一滴眼泪。往日阿尔弗雷德哭,总是因为被罗莎责骂,被弗朗西斯罚站,或者晚餐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心意,他就会在之后跑到伊万的怀里哭,说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多么多么不好。直到现在,阿尔弗雷德才意识到了什么,仰着脑袋看着伊万说“对不起……对不起。”


  伊万做出来一个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大胆的举动,他低下头吻去阿尔弗雷德脸上的泪珠,他说“你还有你的父亲。”


  “这不一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他抱着罗莎,将整个脑袋埋进去,就像幼年时期撒娇一样。当他那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在罗莎怀里蹭了又蹭,却得不到一个爱抚的时候,他说出去的话,让伊万一瞬间眼睛也开始酸涩起来,他说“我再也不是孩子了,所以也得不到您的爱抚了,是吗?”


  话音落下后,又是久久地抽噎声随着锄头声落下。明月照耀着的时间在一呼一吸一滴眼泪中悄然离去。这一日的太阳升起得有点早,起码阿尔弗雷德在看见他父亲憔悴的眼眶时,他心中是那么感觉的。他也认为就是这该死的、居然还会升起的太阳抢走了他的母亲。


  弗朗西斯蹲下身子,想将罗莎抱在自己的怀里,阿尔弗雷德却不愿意松手,他的手比起弗朗西斯小太多,但是恰恰是那双手,让他紧紧禁锢着罗莎,他不松手。他明白,这次之后,就不会再有能见面的时候了。


  “松手,阿尔弗。”弗朗西斯的语气透着浓浓的疲惫与恼怒。他的手臂犹如树枝一样直挺挺地插到阿尔弗雷德眼前,要夺回他的珍宝,要夺去阿尔弗雷德的母亲。


  “不!”阿尔弗雷德的语气第一次那么坚决,他对弗朗西斯是一种属于父亲的恐惧,那种刚毅果决,尽管弗朗西斯的确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阿尔弗雷德本以为弗朗西斯会揍他,可是弗朗西斯只是依旧伸着手“她是我爱人,也是你母亲。你可以选择抱着她,但是,我的孩子,我想她的愿望也是希望你前进。”


  “不要再任性了,阿尔弗。”罗莎的话语在阿尔弗雷德耳边响起,当他看向罗莎的时候,罗莎依旧神态和之前一样。他沉默了有数十分钟。没有一个人打扰他,伊万站着,弗朗西斯伸出手臂,宛如时间静止在了那一刻。最终,阿尔弗雷德送了送双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憋红着脸,将罗莎递到弗朗西斯的手臂上,抚摸着她的脸颊,最后吻过她的眼睛。阿尔弗雷德贴在罗莎的耳边说“妈妈,晚安,好梦。”


  弗朗西斯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向着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那是属于男人们之间的打招呼的方式。阿尔弗雷德眼神一晃,他看见弗朗西斯的身子突然矮了半个下去,在清晨的阳光下,弗朗西斯单膝跪在地上,之后才又缓缓起身。阿尔弗雷德站起身子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这片地上,他内心深处开始不安起来。


  弗朗西斯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发涨,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走了近二十分钟。昨夜他跌落时撞到了一块石头,他下意识摸向自己后脑勺时,磨到了一块大包,但这微不足道的疼痛,没有让他停下继续挖掘的动作。但是此刻他的后脑勺开始隐隐约约作痛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发涨,好像有无数的说不明的液体冲盈在他的脑袋中,这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弗朗西斯的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他抱着罗莎跌进了他挖的坑中,此刻,他甚至感觉到了解脱。


  “DAD!”阿尔弗雷德的声音让他下意识抬眼望去,但是当他睁开眼睛,却是一片白茫茫,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为此他干脆闭上眼睛。用着虚弱的声音呵斥阿尔弗雷德,他说“停下!就在那站着。”


  “不,弗朗西斯——”阿尔弗雷德趴到了坑侧,他拉着弗朗西斯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不要离开我!”


  “抱歉,我已经看不见了,甚至话都说不清楚了……孩子,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和伊万一起,你们可以幸福的。”弗朗西斯说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搂住罗莎说了一句话。最后的那句话,阿尔弗雷德听见了,他说“Je't aime……”


  阿尔弗雷德已经彻底呆了,他拉着伊万的袖子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子的场景。伊万则显得冷静了很多,他亲了亲阿尔弗雷德的脸颊,示意他松手。阿尔弗雷德的手却抓得更加得紧了,他就那么抓着伊万,害怕这最后一个人也会离他而去。


  “安心哦,阿尔弗。”伊万头一次在弗朗西斯和罗莎面前将阿尔弗雷德整个得拥抱进自己怀里,他已经想干这件事很久很久了,终于在今天得愿以偿。他开始亲吻阿尔弗雷德的脸颊,额头,又吻阿尔弗雷德的嘴唇,而阿尔弗雷德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但是他不反感。伊万慢慢地抚摸着阿尔弗雷德的背部,他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阿尔弗雷德又呆住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又多又急,往日看着都是一件件要解决数十天甚至几个月的事情在这一会会就被全部敲定了。他松开了拽着伊万袖子的手,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伊万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捡起地上的铲子,开始将弗朗西斯挖出来的土又一次填了进去。这时候的阿尔弗雷德却突然发疯一般地冲了上来,抱着伊万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你不能这样子做!”


  “为什么?”


  “反正你就是不能够!”


  “阿尔弗,现在不是闹小脾气的时候。”


  “我警告你,伊万。你不能这样子做!”


  “他们已经死了!”


  “没有!你瞎说!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阿尔弗……”


  “他们只是睡着了!对,睡着了!”


  “这是一个多么劣质的谎言啊。”


  “不是谎言,他们真的只是睡着了!呜……”


  阿尔弗雷德松开了伊万的手,嘴里碎碎念着“睡着了”这三个字,他跌坐在了地上,眼睛就看着坑里的泥土一点点被垒高,一点点得再看不到罗莎和弗朗西斯。


  “伊万……”阿尔弗雷德在土彻底被填平之后才缓过神来一般念叨了一句,他眨眨眼睛却发现已经干涩到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先跪坐再撑扶着地面起身,脚步虚虚地晃到伊万的身旁,用尽他身平最大的力气——似乎要将伊万身上的布料捏碎一般,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报、仇。”


  “好……”伊万放下手中的铲子,抚摸上了阿尔弗雷德的背部。他看着自己手中灰尘附着于阿尔弗雷德明黄色的外套上,顿时心中泛起了悲伤却又满足的感觉。此刻的伊万知道他所言非虚,却承受了比他更大的痛苦。


  在昨日尚且见到的人,今天开始就再也见不到了,亲手将其推入最后的深渊,那种滋味,阿尔弗雷德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他看着伊万,眼神中满是哀伤,他说“我们难道不是美国人吗?为什么要称呼我们为南方佬?”


  长时间的沉寂后,伊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北方——那个被他称作为家乡的地方。往日的场景顿时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抬手摸了摸阿尔弗雷德的肩头,此刻,阿尔弗雷德想到了当时伊万给他说的那个故事。他再也不觉得那是伊万在哄骗他,仅仅是说了一个故事。此刻的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对立,是不可避免的。这一切让他无可奈何,且又有种莫名的心碎的感觉,这与他父亲教他的不一样。他的父亲教他人人平等,但是事实教会他一个人可以如此轻蔑看低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战火在他们耳边炸裂,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幸运儿。火焰叫嚣着撕来往日所有的和平,阿尔弗雷德从未想过那火焰会渗进他的肌肤,将他的五脏六腑也燃烧起来。他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枪支,就在旬月之后。


  伊万站在身后,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伙子,他甚至不敢再把他与从前那个波诺弗瓦家中的小少爷拿来对比,这一个月他的成长可以说是最为惊人的,他讲自己的稚气丢弃换上了一身的坚韧,拿枪的阿尔弗雷德太过于耀眼,以至于伊万开始有些恍惚。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伊万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枪械。


  阿尔弗雷德在这一方面的天赋叫任何人都赞叹不如,刚拿枪一周的他已经成为了军中有名的神枪手。他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渴望复仇的怒火在这严寒的时节给了他动力,即使寒冷透过军装钻入他的胸膛,他从愤怒中挤出来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爬伏在还带着朝露的草地上,一动不动,继而——一声枪响过后,他看见一个北方佬直直地倒在地上,他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那一刻本能的对生命的敬畏让他下意识站起身,却他反应过来要趴回草地之时,一枚子弹就在伊万的眼前钻入了阿尔弗雷德的腹部。阿尔弗雷德一瞬间感觉到了剧痛从他腹部开始蔓延,他山地上打了个滚,随后抬起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对上了伊万的眼睛。


  伊万此刻站在那边,显得那么得无措,他想要上手,笨拙的步子却迈不开一步,胡乱比划的双手让阿尔弗雷德在这疼痛中有了一丝欢快的味道。他一直喜欢看伊万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让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掉进了家中的游泳池里,又不巧腿一下子抽筋了,于是当伊万手忙脚乱地将他救上来并且一脸慌乱地看着他,他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时候他说“我是不会死的,我可是英雄。”


  风吹过树梢,响起了哗哗声。血腥味似乎也从战场腾飞到了营地,那里的医生提着医药箱赶过来时,阿尔弗雷德正笑着,他的手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或许血中还夹杂着泥土。伊万依旧那么不知所措着,他心中燃起了一种恐惧,他眼前浮现出来的是战争带来的火焰,那场火焰将他记忆中的、将他面前的阿尔弗雷德席卷,他甚至能感受到火焰传来的灼热。直到阿尔弗雷德以微弱的声音唤着他的昵称“万尼亚……万尼亚,我可是英雄啊,我会活着的,起码……英雄永远活在世人心中!所以你现在该让医生过来啦……!”


  伊万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抬头,眼前的阿尔弗雷德被笼罩在树荫底下,他依旧笑着,尽管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依旧以安抚的神情看着伊万。这令伊万有些恍惚,他的身体率先于思维一步向后退去,为前来的医生让出一条道路。他看见阿尔弗雷德的手被医生挪开,随后做了简单的止血工作。


  很显然,这简单的工作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白色的纱布很快地被献血染红,阿尔弗雷德此刻开始觉得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疼痛依旧折磨着他的躯体。他并不想要这条生命了、值得他留恋的……?父亲、母亲、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这些都不在了。他的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了伊万的身上,唯一值得留恋的,只有伊万了。一切的仇恨也好,痛苦也罢,都在此刻为伊万的容颜让步,他的脑海中深刻地牢记着那一个人。


  火光艳艳,阿尔弗雷德被树枝爆炸的声音惊醒。他奋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伊万阖目的脸庞,他蠕动嘴唇,吐出一个轻微的呼唤。伊万惊醒般地低头看向他,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宛若他们还在那个后院嬉戏。伊万柔声地问阿尔弗雷德需要什么?阿尔弗雷德闭上了眼睛,他将自己的脑袋费力地靠在伊万的腹部,这一过程中牵动了他的伤口,令他发出了一声轻呼。


  “万尼亚啊……”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听起来沉闷极了却又带着一丝故作开朗的意味,“英雄也不知道还能再陪你多久了。因为伤口真的好痛哦,但是我真的,真的好舍不得你。我还想和万尼亚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但是我可能就要走了,和爸爸妈妈去一起啦。”


  伊万继续摩挲着阿尔弗雷德的金发,他手下的动作渐渐缓慢了下来。他思量着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得软软的“阿尔弗,万尼亚喜欢你哦,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你好可爱……”


  阿尔弗雷德的呼吸越发急促,他对于伊万的话语做出的反应仅仅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无数种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迸发,他开始后悔,他不想死,他还有伊万、他本应该还有未来。战场的残酷便在于没有重来的机会,但阿尔弗雷德想到了,还有人有这个机会,他忽然用力地抓住伊万的手,转过头盯着伊万的眼睛“活下去,一定……活着。”


  伊万本柔柔叙述的声音随着阿尔弗雷德松开的手一下子断了。他呆愣在原地,轻声地呼唤着阿尔弗雷德,但是身体还热热的软软的人,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了。伊万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什么,极大的悲哀笼罩在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仅仅搂着阿尔弗雷德的身体发呆。


  时间很快从下午到了深夜。天空中的月亮亮的甚至有些耀眼。伊万将阿尔弗雷德背到稻草堆前,随后将他平放在稻草堆上。最后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第一根稻草。他的手在抖,心也在跟着颤抖。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描述他此刻心中的悲伤。


  火光在短时间内就宛若要吞噬天空一般地窜了上去,阿尔弗雷德的身影逐渐逐渐地消散在大火之中。伊万觉得自己的脚有些沉,他想像周边的飞蛾一般,纵身扑火。但是不论是本能还是阿尔弗雷德临终前的话,都像是咒语一般将他沉沉地压在原地。


  一夜的大火,天空再一次泛起了鱼肚白。伊万这才沉默地离开,他没有与军队告别,悄然离开了美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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